2024年01月31日 星期三
家乡的童瓢鸡子
王秋珍

    除了我的家乡东阳,好像没有一个地方会有这种食物。说白了,它就是用童子尿煮的鸡蛋,家乡人称“童瓢鸡子”。

    空气里经常飘荡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像一群闹嚷嚷的小雀,挤着拥着飘往村庄的每个角落。外地人闻了,恨不得捂上鼻子说一声“好臭啊”,东阳人则吸着鼻子享受着说“香,真香”。

    据说,煮鸡蛋的尿最好是10岁以下的健康男孩,掐头去尾方为上品,但一般也没机会讲究太多。有段时间,学校的男厕所内外是最繁忙的,一个个尿桶一溜儿排开,场面甚是壮观。乡人会想出各种办法:有的给孩子弹珠、橡皮筋、糖果等物件;有的找班主任“求关照”;还有的竟然不顾孩子年龄,把尿桶直接放到初中男厕所,还说“只要没成人都有功效”。为了早点把童子尿备好,许多家长一个劲儿给孩子喝水,甚至拿出平时只用来招待客人的白糖放到水里——孩子尝到甜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水来。

    据说,蛇、狗肉和童瓢鸡子不能在灶上煮,这是对灶神的不敬。煮童瓢鸡子一定要露天,拿一个炉子,放上一口铁锅,就可以开始煮了。大家生活条件不好的时候,拿不出太多鸡蛋,煮童瓢鸡子往往要“搭伙”:这家5个、那家10个,一律用炭做上记号,你写个数字,我画个图案,这样煮出的童瓢鸡子破了、碎了都可以自己负责,不然起火的那家可要亏了。父亲经常拿了鸡蛋去别人家“搭伙”,有时鸡蛋太少还会拿毛芋充数,一来毛芋廉价,二来父亲认为尿煮毛芋也有防暑治伤等作用。

    吃童瓢鸡子那餐,家里肯定要煮白米粥。父亲说,淡淡的白米粥与咸咸的童瓢鸡子是绝配。灶膛里是硬木柴烧后留下的炭火,父亲把童瓢鸡子放在炭火里烤,直到烤得干干的。烤后的童瓢鸡子,褐色中会有一点白色,那是童子尿的结晶体。蛋壳上裂着许多不规则的道道,有的还会直接露出蛋白,不过此时的蛋白已经成了咖啡色,蛋黄也成了抹茶色,泛着绿绿的光泽。

    2008年,童瓢鸡子入选东阳非物质文化遗产,即使有人把它列为全球10种极端食物之一,依然不能改变家乡人对它的感情。一种食物一旦调动了乡情,也就成了故乡的符号。

    近些年,我家年年都要煮童瓢鸡子,一煮就是几百个。嫂子在小学教书,按说拿童子尿不难,可是粥少僧多,每次都得依次排号。一旦有了童子尿,父亲就会骄傲地在家门口摆起“排场”。他取出大铁锅,用砖头垒起一个临时小灶,然后一块块码着那些早已劈好的木块,像要迎接什么大喜事。

    父亲把买来的鸡蛋一个个冲洗干净,把它们放进大锅,倒入童子尿,然后用松毛引火,点燃交错搁置的木块。旺火煮开后,锅面上泛起许多白色泡沫,父亲拿起铜勺将它们舀出来倒掉,顺手把上面的鸡蛋敲破。

    家门口聚集的人渐渐多了,王大叔、周婶子、吴大爷纷纷向父亲表达羡慕之情。父亲很享受这份问候,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像灶膛里熊熊燃烧的木块,发出“哈哈哈”的笑声。笑声中,父亲还给大家讲故事——父亲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好几回,但每次听还是有新鲜感。

    据说,无论伤得多重,只要爬到尿桶边喝了童子尿就不会死。西楼村的寿松伯去砍松树枝摔伤,好几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当时还是小孩的父亲路过寿松伯家,寿松伯的家人像见了救星一样,当场叫他“贡献”了一碗童子尿。

    “是啊,是啊。而且吃了童瓢鸡子,我就再没中过暑。”有人附和着。

    “可惜,咱们童子尿难求啊。”有人在叹息。

    “对啊,有钱也未必买得到放心的童子尿啊。”父亲自豪地笑着。

    灶膛里,父亲抽出两根木块,把大火改为小火。煮童瓢鸡子急不得,一般要煮上五六个小时。对父亲来说,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木柴,有的是童子尿,他过一会儿就添加一点,好像不把童子尿用完就不罢休一样。这时,我的感官最忙:耳朵要听乡村趣事奇闻;眼睛要看这些鸡蛋如何在童子尿里翻滚、变色;嘴巴呢,过一会儿就要品尝一个新捞出来的童瓢鸡子,根本顾不上要在火里烤一烤了。起先,蛋白只是稍稍有些变色,鸡蛋的味道自然比较淡;煮到后面,童瓢鸡子又咸又香;等到父亲熄了火,我的肚子已经溜圆溜圆了。

    煮好童瓢鸡子,父亲又幸福地忙开了。他把煮破的童瓢鸡子单独放起来,选一些长相好看的装进篮子,这家几十个、那家几十个,感觉在与人分享春天的幸福。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东阳市吴宁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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