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冲小学距离我的花桥老屋仅仅50米左右。1977年,我刚读完小学一年级,学校的田校长找到父亲,说小学新增了两个班级,教师也增加了好几个,部分教师没有住的地方,希望找我们借一间房子,条件是可以免交100斤烧柴——那时每个学生每学期要给学校食堂交100斤烧柴。当时,家里有6口人常住,但只有3间用于住宿的房子,其实是非常窘迫的。父亲与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堂屋望楼上加一张床,我和三哥在楼上睡,然后我和三哥睡的那间同檐屋腾出来。父亲还说:烧柴不必免,我们照交不误。 开学前两天,田校长带着赵老师来到我家。赵老师大约30岁,个子不太高,上身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下身穿着黑色长裤,脚上穿着绿色的解放牌球鞋,长得比较黑瘦,戴一副黑框高度近视眼镜,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威严可怕。 赵老师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两床被褥,外加一些书籍和热水瓶等日用品。他将行李摆放停当,见我在稻场边看,便向我招手,说:“来,我给你带了水果糖。”边说边递给我5颗水果糖。这5颗水果糖一下子拉近了我和赵老师之间的距离,我突然觉得他并不是特别威严可怕了。 赵老师教一年级和二年级的数学,他讲课声音不大,语速比较慢,但一板一眼很有条理。也许是赵老师在我家借宿的缘故,上他的课我格外认真,他也经常点我回答问题。那时,我做作业毛毛躁躁经常涂改,他就时不时站在我旁边,提醒我“想清楚了再写”。一次,我慌里慌张地将一道算数题的加号写成了减号,正准备涂改,赵老师站在旁边说:“这里需要涂改吗?动脑筋想一下。”我一时没想明白,只好红着脸不作声,他拿过我的笔,在减号上加了一竖,说:“遇事不要慌,减号变成加号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将得数改一下就行了。”可以说,赵老师教育我做事不慌张、有条理,为我成年后冷静处事的习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当时,父母常年劳累落下了病根,在生产队里工分挣得很少,家里正是极度贫困的时期。见我和哥哥、姐姐长得面黄肌瘦,赵老师经常将饭菜匀给我们一点。学校每周给老师分一小钵蒸肉“打牙祭”,实际上只有薄薄十片猪肉,他一般只吃一两片,剩余的都给我们吃了。母亲经常说:“赵老师真是个好人,你们要一辈子记得啊!” 记得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冷,我手脚生了冻疮,还在不停咳嗽。赵老师知道后就对父母说,自己夜里很冷难以入睡,不如让我跟他睡,相互暖一暖手脚。父母知道赵老师是一番好心,当然求之不得,但我却是有些不愿意。赵老师笑嘻嘻地说:“你只来睡一次,如果觉得不好,就再不来了行不行?”那天晚上,我们各睡一头,赵老师提前用一个玻璃瓶子灌好热水放进被窝,我顿时觉得比自己的床暖和多了。一觉醒来,浑身暖融融的,正准备伸伸脚,突然发现赵老师将我的脚放在他胳肢窝下——那一刻的我感到既紧张又幸福。 赵老师在我家借宿了3年,每年冬天我都跟着他睡。后来,他调到了别的学校,我们也失去了联系,但他留给我一段十分温暖的记忆。这段记忆里不仅有温暖,还有善良、仁爱,让我在遇到有困难的人时总能温情以待。 后来,我从师专毕业,也成为一名教师。有一个家里特别困难的学生,他的父母准备让他辍学打工。我帮他申请减免了学费,还时不时接济他一些生活费用,终于说服他的父母让他继续读书。那时,他一直跟着我睡,自然不用交住宿费;我也与赵老师一样,冬天睡觉时,将他的脚放在我的胳肢窝下,希望能多给他一些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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