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1日 星期三
人生边上
柳 信
梁佳怡

    暮色四合时分,我总爱独坐于湖州南浔古镇的百间楼旁。悠悠的荻塘运河水从楼前淌过,水流潺潺,似在低吟着古镇千年来的兴衰往事。远处的嘉业堂藏书楼在烟霭之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晕染的水墨画,透着几分神秘和朦胧。恍惚之间,仿佛又看见了母亲,她身着青布衣衫,衣袂飘摇,手中提着一盏橘色的灯笼,在古镇的石板路上来来回回寻觅着。母亲的身形宛如一道刻在我心底的剪影,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都清晰如昨。

    在那些纯真无邪的儿时日子里,我像个“小尾巴”一样紧紧缠着母亲,一同前往老家山脚下的茶园。母亲穿梭在茶树间,动作娴熟而轻盈,每一片被她采下的茶叶都带着清晨晶莹的露珠。“囡囡你看,茶叶要在露水干掉前摘下来才香。”我那时年纪尚小,只觉得装满茶叶的竹篮沉甸甸的,压得我有些吃力。母亲见状,微笑着将茶叶塞进我的衣兜,轻声地说:“回家给你泡西湖龙井,配着定胜糕吃。”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些话语,舌尖似乎仍能泛起那时的甜香——那是童年的味道,更是母亲给予我的爱的味道。

    10岁那年,我和母亲踏青旅游的途中下起了大雨,我们匆忙躲到一处屋檐下。雨水打湿了衣裳,我冷得瑟瑟发抖,母亲见状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裹在我身上。我站在母亲身旁,看着雨帘中她鬓角的银丝在微光中闪烁。那一刻我忽然惊觉,时光这把无情的剪刀已经在母亲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20岁那年,我离开家乡,初到湖州求学。湖州这座充满温婉与诗意的城市,于我而言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熟悉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江南气息。在独自求学的日子里,每至深夜我总会听见楼下传来卖“千张包”的吆喝声,质朴的吆喝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我的心上。冬夜的湖州寒冷而潮湿,呵出的白雾瞬间模糊了眼镜片,我恍惚间仿佛看见母亲正站在灶台前专心致志地包着千张包。锅里的汤汁在小火炖煮下翻滚着诱人的漩涡,漩涡里沉淀着整个江南的温情。一个雪花纷飞的夜晚,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发现门外放着一个包裹——那是母亲寄来的千张包,包裹里还附着手写的字条:“多吃点,别饿着。”那一刻,尽管北风在窗外呼啸,但我的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在这遥远的异乡,唯有这份来自母亲的温暖,如此真实、如此珍贵。

    去年深秋,我陪母亲去天台山祈福。母亲执意要替我求一张柳枝护身符,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和期许。母亲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我站在一旁,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岁月的风霜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曾经乌黑的头发如今也变得稀疏花白。当住持递来柳枝时,母亲布满茧子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枝条,嘴里喃喃自语:“柳树会记得春天的诺言。”我当时并不懂这句话蕴含的禅机,只是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里蓄满了几十载光阴的重量,心中感慨万千。

    傍晚时分,我站在湖边,晚霞将湖水染成了葡萄酒般的紫色,美得让人窒息。湖边垂柳依依——母亲常说,柳树懂得与岁月和解,它们将年轮刻进树干,一圈圈的年轮就是它们抵御风雨的铠甲。此刻,我终于明白,那些母亲不曾言说的伤痛和坚韧,早已化作柳枝垂下的丝丝绦绦,在风中轻轻摇曳,那是母亲永远为我留着的温暖门扉。

    今夜,月光如水,柳影在地上交织成一张温柔的网。我轻轻取出母亲送我的柳枝护身符——柳枝如今虽已干枯,但在我心中却永远充满着生机和力量。我将柳枝小心地放在手心,心中满是对母亲的思念和眷恋。

    每到春来,见杨柳枝头一夜间染上了新绿,总是觉得欢喜极了、轻快极了,好像生命的颜色也染透了心头。于是,在笔记里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嫩绿的春天又来了,看那陌头的杨柳色,世界上的生命都聚集在那儿了,那年轻的眼睛般的鲜亮呵——儿时的欢笑在树下回荡,母亲的目光如暖阳倾洒;如今岁月流转、脚步匆忙,那抹新绿仍在记忆里生长。它是希望的火种,引领我穿越风雨、奔赴远方。”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金华市外国语实验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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