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学者孙作云统计:《诗经》305篇,共记载动植物252种,记植物143种,内含草类85种,木类58种;动物109种,内含鸟类35种,兽类26种,虫类33种,鱼类15种。从繁多的植物种类名称来看,诗经时代的采摘无疑是匹配宗周农业社会的,也因此具有深广的意义。 采摘,首先是劳动的需要。《豳风·七月》写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于是这里产生了一个聚讼千载的问题:如此美好的劳动场景,为什么会“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呢?女子伤悲,一是因为劳动辛苦,一是感到春天的流逝。郑笺说:“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郑玄解释得很明白,这里的“悲”其实是自伤年华。 《尚书·无逸》载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周公认为,君子居官不要贪图安逸享乐,先要知道稼穑的艰难,而后再考虑安逸,就能知道小民孤苦无依之处。当然,艰苦的稼穑劳动中也有一些美好。 《周南·芣苢》展示了采摘芣苢的劳动画卷:“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关于芣苢为何物,主要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即车前子,治疗妇女难产;一派认为即薏苡,有助于妇女怀胎。暂且撇开争论聚焦到采摘劳动,全诗变化运用了“采”“有”“掇”“捋”“袺”“襭”等字,写出了劳动过程的纵深感。清代方玉润《诗经原始》说道:“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同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愈俗则愈雅,愈无故实则愈可以咏歌,真乃天籁之音。 采摘劳动除了可以满足生活所需,还可以用于祭祀,《召南·采蘩》说:“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涧之中。于以用之?公侯之宫。被之僮僮,夙夜在公。被之祁祁,薄言还归。”不仅写出了采蘩的地点,而且将采蘩用于祭祀的功能也清楚地唱了出来——来来往往头髻高耸的女子,为了公侯祭祀终日奔波。 类似的还有《召南·采蘋》:“于以采蘋?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錡及釜。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同样交代了采蘋的地点、工具、功能,甚至连尸祭之人的虔敬也写出了。至于《鲁颂·泮水》的“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思乐泮水,薄采其藻”“思乐泮水,薄采其茆”等处,采摘可能更多是一种象征性的仪式。 诗经时代的采摘,于劳动和祭祀之外,还是婚恋爱情的引信。试看《鄘风·桑中》:“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钱锺书认为《桑中》是讽刺淫奔之作,诗中的“我”分别与孟姜、孟戈、孟庸三位女性约会。但是考虑到《诗经》入乐歌唱的性质,这里恐怕是三个男性分别在夸耀自己喜欢的女子:孟姜在沬之乡采唐、孟弋在沬之北采麦、孟庸在沬之东采葑——他们喜欢的都是劳动妇女,只不过约会的地点分别是桑中、上宫、淇上。 与《桑中》类似,以采物起兴寄托男女之情的诗还有很多。比如,《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召南·草虫》:“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邶风·谷风》:“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魏风·汾沮洳》:“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小雅·我行其野》:“我行其野,言采其蓫。婚姻之故,言就尔宿。” 起兴的事物在先民看来应该有内在的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在现代人看来有些“大开脑洞”。比如,《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大概是因为葛藤、萧艾的缠绕与人的相思近似,所以古人就近取譬,形成了诗经时代的比兴手法。 (作者单位系北京教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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