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1日 星期三
归去不易
余志勤

    从前读萧统《陶渊明传》,读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时,在我眼前就会浮现出陶渊明飘然而去的身影,似乎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随时离开拘束他的官场,开始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然而,做隐士真的那么容易吗?

    作家张炜在《陶渊明的遗产》里写道:“隐士不是一般人所要做和所能做的事情,而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需要作出的动作。隐士在中国又被称为高士,是指那些出世的、修养个人内心的人,他们远远不同于社会中的常人,这些人通常在一个时期的文化生活中占有相当大的分量,一举手一投足都会影响社会。”

    根据这段提示,不妨来看一看陶渊明那个时代的隐士名单。

    竹林七贤中最大的隐士是嵇康,嵇康的妻子是曹操的孙女长乐公主,算是曹魏宗室的姻亲,因此他对司马氏集团抱着不合作的态度。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谢灵运是东晋名将谢玄之孙,刘宋代晋后政治失意,便肆意遨游山水,走上朝隐之路。

    陶渊明与他们相比确实有些不同。在《归去来兮辞》中,陶渊明毫不掩饰地写道:“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可见,在归隐之前,陶渊明是孤独和贫苦的,五个孩子也的确是很重的负担。当然,即便如此,鲁迅先生也曾经说过:哪怕像陶渊明这样一个不算富有的隐士,也要有基本的条件,比如房子和童仆,还要喝得上酒。

    也就是说,陶渊明基本符合隐士条件,但是他的归隐与当时的名士相比,还是显得微不足道。那么,陶渊明为何下定决心归隐呢?

    陶渊明生于东晋哀帝兴宁三年,亲身经历了两次篡逆变乱,见证了东晋的灭亡,在他19岁的时候还见证了淝水之战。在弱肉强食的时代里,如果仅仅因为“性本爱丘山”便毅然归隐,总归让人觉得不太可信。陶渊明定然是在时代面前感到震动、恐惧和害怕了,这种感觉他在《述酒》里表露过,他曲折地鞭挞刘裕:“诸梁董师旅,芊胜丧其身。山阳归下国,成名犹不勤。”

    时代让陶渊明选择了沉默和逃避,他多次入世和归隐,官场的险恶肮脏让他望而却步,“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不如调转头去,回归自然。

    归去,真的是诗意生活的开始吗?

    在《归去来兮辞》里,陶渊明的文字太具蛊惑力了,他描绘了一幅最浪漫的乡居生活:耕种、收获、酿造、饮酒、读书、闲谈、吟诗、长啸,每一样都让人羡慕,但是真实的田园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翻开陶渊明的诗文,在他隐居三年后,可以看到归隐生活艰辛的一面。

    “正夏长风急,林室顿烧燔。一宅无遗宇,舫舟荫门前。”三年之后,童仆不在了,房屋烧掉了,只能坐在船上。

    “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生活变成了肠胃与时间的较量,陶渊明在劳作中忍受着饥饿,忍受着命运的嘲弄。

    继续阅读,又能看到一个脆弱的人。当他急需粮食时,有人及时送来了“粱肉”,那是身为宋朝权贵的刺史檀道济,这真是一个致命的诱惑。还好,陶渊明手里握着锄头,忍受着老妻的抱怨,继续埋头耕种。

    “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这是50岁的陶渊明写下的杂感,他已经归隐了多年,只不过岁月并没有让他变得无欲无求,而是更复杂、更矛盾、更徘徊了,也更让人肃然起敬了。

    即便归去不易,陶渊明始终守着自己的田园,读书、耕作,不曾离去!

    (作者单位系四川省成都市新都香城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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