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29日 星期三
物语
嗨,我的栗子树朋友
杨文凭

    原本,我是受了父亲的嘱咐,去西岭看看草莓熟了没有。结果,草莓还没有熟,倒是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住在陡峭的土坡上,与自己的伙伴挽着手臂,在初夏的日光里编织出一道绿色的“结界”。我冒冒失失地撞了上去,记忆的涟漪便随着涌动的绿色波涛,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一开始,在这片栗子林里,我并没有忆起它。

    一棵棵栗子树,在阳光下摊开绿色的手掌,我轻轻触动一个正在挥动的手掌,是柔软又略带毛茸茸的触感。谁在凝视着我?在这片浓密的绿意之中,谁睁大了双眸,带着难以掩藏的惊喜,正专注地凝视着我?这凝视,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像一群鸽子黑压压地飞过头顶,又如一片片被风席卷的叶子,骤然转向怔怔的我。它的目光从时间的裂缝里长出根须,蔓延、蔓延,直至牵到了我的双手,一双因风吹日晒失却了童年稚嫩的双手;它的目光也牵动了一直在旁观的风,风忍不住了,鼓动它先朝我打了一个招呼。

    “嗨!”

    满树的叶子开始摇动,光从叶隙里穿梭、舞蹈——是它,我的栗子树朋友,童年里最好的玩伴!

    在这么多栗子树中间,唯有它对长高没有执念,喜欢往两侧使劲伸展枝干,饱含暖意地朝一切生灵展开怀抱。小时候,我喜欢在它的枝丫上攀上攀下,对它从不怜惜,甚至还故意在它的枝干上肆意跳动,仅仅为了倾听绿叶“唰唰”摩擦的声音。

    这棵栗子树是我的好朋友,但我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我在一个夏天认识它的时候,它似乎就不年轻了,已经有了粗壮的树干。

    这位好朋友离我家瓜地很近,每逢暑假西瓜快要成熟的时候,我都要守在瓜地里。夏季的白日如此漫长,我在瓜棚里伴着悠悠蝉鸣和被晒蔫了的杂草,一起无精打采地熬着,熬到百无聊赖,想着不能跟伙伴欢欢喜喜地捕蝉、摸鱼、捉虾,更是无比沮丧。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我刚从瓜棚里探出脑袋,栗子树就向我挥了挥手。至少,我还有一位来自大自然的好朋友,一直守护着我啊!于是赶紧起身,躲在它高擎的树冠下,贪婪地吮吸绿荫下的清幽之气,心境终于为之一转。

    栗子树无言,我便细细观察它。它的“皮肤”好粗糙啊!这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是怎么被犁出来的?蚂蚁才不管这个,它们运输着食物,只顾在这“高速公路”上匆匆忙忙。斑驳的树影里,我喜欢盯着跳动的叶子恣意想象:那一片片叶子,其实在叶脉里收束了一个个天马行空的白日梦。人们以为没有风的力量,叶子就无法长途跋涉,其实每一片叶子都在梦里游遍了整个世界。我躺在栗子树的怀抱里,栗子树与每一缕风打过招呼,让它们与叶子一起为我摇着蒲扇,还让它们掠过我的脸庞时记得小声一点。睡意慢慢袭来,看瓜的职责早就被我抛在脑后,我感到风正踮起脚,从胳膊上悄悄溜走……

    在大人面前,我是沉静内敛的,很少直白表露自己的感情。面对沉默包容的栗子树,我却可以卸掉任何顾虑,毫无顾忌地搂着它的脖子撒娇,小声与它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每次去瓜地,经过这棵栗子树,看到四下无人时,我都会笑着打招呼:“嗨,栗子树,我来了!”栗子树也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直到我蹦蹦跳跳地走进瓜地。

    等到立秋,西瓜逐渐卖光了,瓜藤也败了,用父亲的话说就是西瓜“罢市”了;我还是会每天来瓜地一趟,遇到栗子树时,就在心里暗自嘱咐它:一定要在秋天多结一些栗子,等着我来领取它的馈赠。

    许多年过去了,栗子树也许曾遭受过风雨雷电的误伤,一侧枝干完全炸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如果我还是小孩子,可能会觉得树洞很有趣,会把各种小玩意儿藏在里面;现在的我,却对栗子树充满了共情和心疼。在彼此的生命旅程里,一棵树也会如一个普通又不凡的人一样,被种种世情所伤,那些绽开又愈合的伤口,或许是树与人共同成长的证明吧。

    我采了一束野花,再次坐在栗子树的枝干上,像小时候一样轻声说:“嗨,我的栗子树朋友。”

    拥有一棵栗子树朋友,是我童年里最大的一个秘密。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青岛市实验学校)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