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19日 星期三
观课笔记
“以终为始”教古诗
卢望军

    一位高中老师教小学生,教一首广为人知的诗歌,怎么教?怎么教得与众不同?我想,长沙市雅礼中学王良老师的《泊船瓜洲》,提供了一个比较好的范例。

    这个范例充分说明,任何学段、任何课文的教学,首先要明确你想到达的目的地,剩下的就是路径选择的最优化。用一个流行词来说,这种教学策略叫“以终为始”。

    学生认知的终点,是教学环节的起点。《泊船瓜洲》是王安石的名作,对于秉持“诗教立校”理念的诺贝尔达德小学的孩子来说,更是烂熟于心。因此,这一课的教学起点显然不应从零开始,而应该从学生的已知开始。我们看到,王良老师课上提出的第一个与诗歌有关的问题,便是“你读懂了多少”。这个问题显示出王良老师教学追求的自觉,即学生认知的终点是教学环节的起点。这个问题看似很随意,实为课堂把脉,旨在问出两类问题:其一,学生真正不知道的;其二,学生以为自己知道其实并不知道的。

    学生真正不知道的,其实是问不出来的。所以,学生所有能够提出来的问题,都是自己有些体会而朦朦胧胧觉得另有深意的问题。课堂上,学生问了两个看似不成问题的问题:京口、瓜洲是什么意思?春风是什么意思?

    王良老师的理答功力深厚:不着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你是想问“春风”这个词写出了什么味道,是吧?

    前者,引而不发,为课堂下一个环节蓄势;后者,轻轻一拨,让学生含混的表达明晰起来。

    语文素养的终点,是教学设计的起点。王良老师这堂课很明显是瞄准语文教学的终点来教的,即全面提升学生的语文素养。

    在语言建构与运用、思维发展与提升、审美鉴赏与创造、文化传承与理解这四个维度着力,全面提升学生的语文素养,这是语文教师的共同追求。怎么到达,是技术,更是艺术。王良老师举轻若重、深入浅出,课堂因此别有天地、趣味横生。

    遇到多地名,不轻轻放过。一首七绝,总共28个字,王安石却罗列了三个地名:京口、瓜洲、钟山,如果加上虚指的“江南岸”,有四个之多。稍稍一想便知道,这不是简单罗列,而是王安石的匠心独运。地点的转换是情绪的转换,更是目光和神思的穿梭。王良老师在了解学情的基础上,敏锐感知到学生对京口、瓜洲和钟山之间的位置关系可能存在困惑。他没有以一幅地图来解决这个困惑,而是让学生上黑板画一画、说一说。这个过程,学生果然出了很多错误。王良老师把学生的错误当作教学的资源,最终学生获得的不仅仅是瓜洲在长江北岸的知识,更在心中建立起王安石站在长江北岸深情眺望南岸之钟山的艺术图像。

    王良老师对这首诗中“绿”字的品析,也不同寻常。不仅提供正向材料——“绿”字用得精妙,也提供反向材料——“绿”字用得寻常。通过正反思辨,学生明白了“绿”字的妙处,如水草,在水中才会润泽、丰盈,摇曳多姿。“绿”字之所以好,是“绿”字所附着的情感和记忆美好,是“春风”和“江南岸”构筑的思家念家情境的美好。

    思维的发展与提升一定不依赖于答案的简单获得,不依赖于直奔主题,而得益于学生在探究答案过程中的跌跌撞撞、旁逸斜出。

    遇到矛盾处,不轻轻放过。长江很宽,王安石却说是“一水间”,这不是很矛盾吗?当课堂水到渠成地生成了这个问题,当学生朦朦胧胧地感知到“诗人写的应该都是自己的感受,而不是真实的生活”时,王良老师顺水推舟抛给学生一个文学理论:变异。

    这种顺水推舟离不开王良老师的深厚学养。囿于学生的认知水平,王老师并没有在“变异”的概念上纠缠下去,而是举了一个学生熟悉的例子“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来辅助理解。舟何曾轻?尤其是这种需要穿行在三峡的激流险滩中的船。是李白遇赦的畅快,减轻了舟的重量;是心轻,而非舟轻。诗人情感对现实生活的变异,是诗歌创作的一个典型现象,王良老师没有点到即止,而是有意埋下一颗审美鉴赏的种子。

    发现一个文本的教学价值、审美价值,需要基于学养的敏锐眼光;而为这些实用的、审美的价值搭建支架并通向学生语文素养的提升,需要的是基于经验和智慧的教学水准。研读文本,举轻若重;设计教学,举重若轻,这大概就是王良老师所追求的“深入浅出”吧。

    课堂教学的终点,是文化传承的起点。《泊船瓜洲》为什么享誉千年?与其说是因为它的艺术成就达到的高度,不如说是它的情感所引起的普遍共鸣。

    这普遍共鸣依赖的是“长江”“春风”“明月”“江南”这些意象。而这些意象是累积了无数人的生活经验而成。中国人的清风明月,不仅仅是物质存在,更是一种精神载体。《泊船瓜洲》的广为流传,与这些普适度高的意象不无关系。

    但这只是其中之一。《泊船瓜洲》的动人心弦更重要的秘密,藏在课堂上一个学生不经意的一句话间:他把船停泊在瓜洲,看见远处风景很漂亮,想写一首诗。

    王良老师说,一停船,就写诗,有趣。然后,举了张继《枫桥夜泊》、孟浩然《宿建德江》、苏舜钦《淮中晚泊犊头》以及杜甫《旅夜书怀》的例子。我们固然可以说是王良老师饱读诗书、旁征博引,但我们不更应该说,这的确说明中国诗人一停船就写诗这一现象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现象?

    赶路,泊船。在漫长的旅途劳顿中,泊船是一种暂时、片刻的安稳,为情思化为诗句提供了客观的可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种时刻在路上、太阳升起又要即刻启程的漂泊感,又使诗歌中的情感,大概总是紧张的、局促的、求安稳而不得的。张继“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是如此,杜甫“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是如此,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也是如此。

    因此,读王安石《泊船瓜洲》而心有戚戚焉的,恐怕不是这些课堂上天真活泼的孩子,而是那些旅途劳顿、辛苦辗转的游子迁客吧。

    但是无妨,一堂课本来不需要教给学生所有知识,而是埋下一颗文化的种子。

    我相信,这颗种子会在时间里开花。让我们一起做一个播种者,在四季如春的语文课堂上。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长沙市中雅培粹学校)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