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4日 星期三
弦歌
越发鲜亮的记忆片断
袁 芳

    王正英是我的小学老师,她第一个迎我入校,指导我发表人生中的第一篇作品,对我这个小时候不那么听话的学生不仅不嫌弃还青睐有加。我常想,如果不是遇见她,我的人生轨迹会不会与现在截然不同?小学时光虽然距今越来越远,但其中一些与王老师有关的记忆片段却越来越鲜亮……

    如果记忆准确,我第一个见到的老师应该就是王老师。

    她是如此符合我对语文老师的期待:当年流行的齐耳卷发、瓜子脸、框架眼镜,透露着书卷气,声音洪亮清澈,普通话标准得就像播音员……以至于日后听到“每当我走过老师窗前”这首歌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王老师的身影。

    她坐在桌后,让前来登记报到的我回答了几个例行问题,姓名、出生年月、兴趣爱好,然后问道:“你的理想是什么?”我愣了一下,脑子里飞旋着各种念头,最后喃喃地说:“我想……当个作家……”脸红得发烫,生怕自己的异想天开会被嘲笑。面前的王老师并没有笑话我,而是微笑着说:“这个理想很好啊。不过想当作家,要学好语文哦。”

    不得不说,“你的理想是什么”这个入学之初就被问到的“宏大问题”如此振聋发聩。这么多年来,面对人生道路上的许多选择时,我经常会像当年王老师问我那样问自己:“你的理想是什么?有没有跟随自己的内心去选择?有没有在为自己的理想而努力?”

    多年不见再重逢时,王老师无意间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我笑着回答说:“是不是头发长了,变得淑女一些了呢?”王老师也会心一笑。

    再淘气的孩子也怕被贴上“不听话”“坏孩子”的标签,我虽然一向大大咧咧,但对身边人的评价其实异常敏感。童年里有一段不短的时期,照片中的我都是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是源于父亲不经意间提过的“大家闺秀笑不露齿”。

    只是,小学时代的我一头短发,与同学经常吵架甚至一言不合拳脚相加。母亲有一次忧心忡忡地向王老师请教,王老师说:“她是有点个性,我挺喜欢。”“有个性”这句非常中性的评价让我避免了责罚,后面那句“我挺喜欢”更让我意外地感受到被理解、被肯定的喜悦。

    记得有次公开课,主讲内容是课文《游击队歌》。我举手提了一个问题:“老师,课文里写‘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论谁要强占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这里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他们’?”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王老师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王老师大声说,“这里的‘他’是代指,不是指一群人,而是代指日本侵略者,所以可以不用他们……”

    后来无意中听到王老师与其他老师的对话,她说:“以前从来没有学生质疑过课本中的内容,小家伙看书多,看书很仔细,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自己学生的喜爱。

    必须记录的一个故事是王老师指导10岁的我在报纸上公开发表的第一篇作品,那是1987年11月发表在《摇篮报》上的《在外婆的寿宴上》。

    当年,王老师为了提高我们的写作水平,经常会在周末布置一篇小作文,一般是命题作文,题材、字数不限。

    那个周日我像往常一样,带着作业穿过半个城市去外婆家过周末,下午同大表弟抢玩具被外公呵斥,我觉得外公拉了偏架,生了半天闷气,到晚上要返家时想起小作文还没有写。这次的作文题目是《我最厌恶的是____》,联想到前面发生的事情,我气呼呼地在空白处填入“重男轻女”,把“失宠”的委屈宣泄于纸上。

    第二天照例要讲评作文,王老师拿着一沓作业走进教室,有种掩不住的兴奋。她拿起我的作文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篇作文选的角度……”后面具体说了什么我已尽数忘记,只记得接下来几周王老师用课后时间指导我修改作文,增加了许多细节,逐字逐句精心打磨,最后还帮我向杂志社投稿。

    作文发表出来后,我一时在学校成了小名人,甚至据说《摇篮报》的主编还提出要来学校看我。只是大家并不知道,我因此好几周不好意思去外公外婆家,见到大舅舅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外公应该也看过报纸,特意带我上街买吃的、玩的,还假装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缓和的话语。其实,作为外公外婆的长外孙女,我独受家族宠爱多年,实在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这一次特殊的经历非常珍贵,对我日后的写作产生了许多深远影响:第一,让我感受到写作是有影响力的,写文章可以有个性,甚至可以不走寻常路,选题独特容易脱颖而出;第二,文以载道、言之有物,文章切忌平铺直叙,要注重细节描写,夹叙夹议、情节跌宕会让文章更有可读性;第三,真正从稿纸到有着墨香味的正式发表作品,其中要经历多次修改。

    我与王老师一直保持联系。虽说人到中年,喜怒哀乐不会轻易找人诉说,不过每遇一些人生重大事件,我仍会简要地向王老师汇报。

    在电话那端,王老师的声音明亮一如当年,令我有一种自己还是小学生的错觉——这样的错觉令我心静心安。

    王老师总说我是有福之人。每次听到这些,我都很想说:“如果说我是幸运的,那么在孩童时期,能遇到一位知我、宠我的老师,应该是这份幸运的开始。今天的我,之所以仍是幸运的,完全是因为当年曾被王老师真切地爱过!”

    (作者单位系北京交通大学党委宣传部)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