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史记·魏公子列传》时，有个学生问我：“老师，‘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不谊有所过，今公子故过之’，这里的‘过’注释是‘拜访、探望’，可是‘过’的常见义项不是‘经过、路过’或者‘过错、过失’吗？”

    于是我使出了传统招数，先给学生看字形演变：从金文看，“过”字由三部分组成，“彳”“止”“冎”；从战国文字开始，“冎”逐渐变成“咼”。“彳”是丁字路口，“止”是人脚趾的方向，“彳”和“止”合起来构成汉字的一个重要部首“辵”（后来简写作“辶”）。许慎《说文解字》解释，“辵”是“乍行乍止也，从彳从止”，只要文字中有“辵”或者“辶”部首的，往往都与走路有关。

    传统文字学认为，“咼”只提供声音不表示意义，所以许慎解释说“从辵，咼聲”。其实，“咼”的异体字写作“呙”，含“呙”的文字也就是含“咼”的文字。如果去研究含“咼”的一组同源字，就会发现“咼”可能不仅表声，同时还提供意义。

    “比如，‘窝’表示口小内大、向内倾斜的洞穴，‘涡’表示下小上大、向外倾斜的水涡，‘锅’表示下小上大、向外倾斜的金属灶具……”我连着举了十几个例子，并笑着告诉学生黎锦熙、王力等学者都有“例不十，法不立”的说法。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新的观点：“咼”除了表示古国名和姓氏的时候是提供声音外，许多含“咼”的字形中，“咼”表示歪斜、倾斜的意思。如果按照这个思路，“过”的字义演变就很清楚了。

    “过”本身的“辶”表示走路，所以“过”的本义就是“经过、路过”；经过某个节点，就是超过某个节点，于是引申出“胜过、超过”的义项；超过标准又有过分的意思，自然引申出“过分”的义项。

    而“咼”如果提供意义表示歪斜，那么歪斜着行走就说明走路的方式不对，所以引申出名词“过错、过失”（比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孔雀东南飞》中“谓言无罪过”）和动词“犯了过错”（比如“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荀子《劝学》中“知明而行无过矣”）；有了过错自然要被人批评指责，于是又引申出“责备、指责”的义项，如《史记·鸿门宴》中“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论语·季氏将伐颛臾》中“无乃尔是过与”都是这种用法。

    “忽有故人心上过”是人生常态。人们在不经意间想到某人，往往会离开原有的状态去专门拜访、探望（下对上为“拜访”、上对下为“探望”），于是又引申出“拜访、探望”的义项。比如，《史记·魏公子列传》中“臣有客在市屠中，愿枉车骑过之”的“过”是“拜访”之义，归有光《项脊轩志》中“一日大母过余”的“过”则是“探望”之义。当然，这个解释比较“曲折”，不过结合“过”字两个部分“行走”和“歪斜”的意思，还是可以有所联想的。

    “老师，我开始想念一个朋友了，但我们不存在上下尊卑的关系，我到底是‘拜访’还是‘探望’呢？”课堂充满了“放肆”的笑声，我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古人不是互称兄台吗？没有上下尊卑的关系更要尊重对方，哪怕只是语言上，对吗？”听到这里，学生笑得更加“放肆”了。（柴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