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知道柳宗元,缘于《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后来读《黔之驴》,知道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是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人物之一。《黔之驴》是寓言小品文,讽刺无能而肆意逞志之人,是柳宗元任永州司马时所写。再后来读《小石潭记》,进而知道了《永州八记》。柳宗元真是好心情:“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真有乘兴而至、兴尽而返的洒脱! 永州真是如此好的地方吗?翻开历史的画卷,跟随柳宗元的脚步,探寻他的足迹——纵观柳宗元的一生,最值得书写的就是永州十年。 古代的永州是偏远之地,瘴气肆虐。长安错过了柳宗元,永州何其有幸,拥有了柳宗元。我想,历史应当铭记这一时刻,永州也应当铭记这一时刻。在柳宗元之前,永州并无驰名于世的记载,因为柳宗元的到来,永州在中国文学史上有了闪闪发光的一席之地。小石潭、西山、钴姆潭……让永州大放异彩。永州的千年文化底蕴,靠《永州八记》支撑;也可以说,《永州八记》赋予了永州真正的灵魂,是永州永远的名片。 然而,当时的柳宗元是孤寂的。幼时,只理解《江雪》字面上的意思。中年再读,就读懂了那份孤独。“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意的背后隐藏着孤独的心。满纸雪意,美不胜收,可谁人与共?诗人用画笔描绘了一个诗意世界,大地一片苍茫,只有一孤舟、一蓑笠的老翁正在垂钓。老翁钓的不是鱼,而是寒冷和孤寂。张岱在湖心亭看雪,偶遇“痴人”,浮一大白;苏轼夜游承天寺,邀请未寝的张怀民同行;而柳子厚,对着皑皑白雪,唯执一钓竿而已。人生纵有万千姿态,却只有得意后的失意,更能让人感受冷暖。 柳宗元的心掩藏着悲凉,哪怕美景当前。小石潭美则美矣,凄神寒骨却让柳宗元感同身受:“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这样的幽深冷寂、孤凄悲凉,暗合柳宗元被贬的遭遇——此情此景,怎忍“久居”?但柳宗元真是千秋圣手,描写鱼儿肆意畅游的姿态惟妙惟肖:“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鱼之乐,鱼自知;子厚之伤,子厚自明。多年后,我游九寨沟,看见绿水中的游鱼,脑海里居然闪现的就是《小石潭记》中的这一段,也就更加明白柳宗元的忧伤。 多年的光阴慰藉了柳宗元,永州的山水抚平了他的忧伤,他终究把佛学思想融入了山水,一首《渔翁》让人跌落进青山绿水中:“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此时,诗人的心归于宁静,诗句从《江雪》的黑白照进化成彩色照。“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柳宗元回到了烟火人间。渔翁的摇橹声,摇出了青山绿水,摇出了白云相逐。本来“云深不知处”,但渔翁的“欸乃”,划破清晨的宁静,划出绿水的涟漪,划出一片淡然、一片闲适。中国文学史上的渔父是超然世外的隐者,他们唱着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然后飘然而去。柳宗元的渔翁纯洁美好,与自然和谐统一,与张志和诗中“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渔翁异曲同工。 柳宗元没能超然物外。他在《捕蛇者说》里大声疾呼:“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哪怕受到排斥打压,他仍然无愧于心,希望“苛政猛于虎”的呐喊能够上达天听。他“虽万受摈弃,不更乎其内”,这样的忠厚之心,何其珍贵! 柳宗元的心,一定是澄澈的,一如永州的碧水。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 (作者单位系四川省大竹县竹北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