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店与王家湾、姚家台毗邻,住着十几户周姓人家,多数是没出“五服”的亲戚。站在湾子的东头一眼就能望到西头,东头的一个“响喷嚏”,也能惊醒西头打盹的猫儿。
这方盈尺之地,像一间房子,满当当地塞着我童年或美好或惊悚的回忆。
堰 塘
年底最向往的是“分鱼”。湾子里有一方堰塘,里面的鱼虾——哪怕是一块塘泥——都是公有的,任何人无权处置。每年冬月,鱼塘里的水就被抽个底朝天,大大小小的鱼儿无处藏身,行色慌张地扭动着身子,翻滚在浑浊的泥水里,也翻滚在人们心里。全湾总动员,大人小孩都提着篮子、挽着裤腿在泥巴里捡鱼,脸冻成了“猴屁股”,脚已不是自己的了。调皮的孩子在泥巴里摔倒了,索性打几个滚再爬起来,众人的哄笑让孩子抓起泥巴到处扔。从水里出来的全是泥人,有的还成了行走的兵马俑。
所有捡到的鱼都倒在稻场里,德高望重的族长带着几个年轻人,按户将鱼分成十几堆,每一堆旁用灶灰编着号。这边喊道:“这一堆好像少些!”那边立马抛过来一条,溅起的泥花迷糊了眼,又引来一阵呵斥,呵斥又引来一阵哄笑。等分得差不多了,称秤的就开始一一过秤,误差控制在一斤左右。
称完后,每家派代表到族长手里抓阄。抓阄后,人们在外围转悠,互相比着谁的鱼大一些或多一些。不过也没有人真去论个高低,嘴上说说罢了。分鱼时,往往会多分出一堆鱼,这堆鱼会拿到族长家里,请全湾子的男人“打平伙”。脸皮厚点的孩子在大人喝酒的桌旁蹭来蹭去,自家的大人吆喝着让孩子“滚远点”,别家的大人却抓起桌上的油炸小鱼递过去,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刺”。
那时的味道至今一直嵌在味蕾里,时时掀起心中涟漪。我想,回味于唇齿之间的,肯定不仅是那些鱼的味道。
老 井
一口老井养育着一方人。老井在湾子的正中,据说是周家祖上打的,供养了几代人。听老人说,地里旱得裂开了口,井也没有干过。井口周围有两棵杨树,像卫士一样守护着它。一根长长的竹竿慵懒地倚靠在树旁,人们打水时将桶用绳子拴在竿子的一头跨在井沿,然后用力将绳子一甩,水就慢慢地溢进歪斜的桶里。
到了夏天的傍晚,老井周围的空地便聚满了人,似归巢的蜜蜂“嗡嗡嗡”地报告一天的收成。蹲着抽半根烟,聊上几句,一天的疲倦就烟消云散了。小时候,我最喜欢跟着母亲去打水。刚从井底打上来的水是清甜的,喝一口透心凉。但我一直没敢窥探井底的全貌,只是偷偷趴在地上,伸着头向井里瞧。这口井深不见底,扔一块石头,激不起半点水花。这时,母亲总会呵斥:“水底有龙王爷,专抓小孩!”那时电视里正在放《西游记》,有一集出现了井底龙王,使我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
比我大的孩子经常趴在井口向井里喊,比谁的回声更响。有时,几个胆大的男孩子比赛,看谁敢从井上跨过。常在井边走,哪能不危险?终于有一天,有个孩子一脚踩空掉进井里。小一点的孩子吓得丢了魂,最大的一个孩子边跑边大喊:“救命啦,有人掉井里啦!救命啦,有人掉井里啦!”那情景像司马光砸缸一样,但我们的队伍里没有司马光。后来,乡亲用绳子拴着人把那孩子捞了上来——幸好是冬天,水不算深。人们赶紧在稻场里堆起了小山似的柴火,小孩和大人还是抖得像筛糠一般。从此,各家大人严禁小孩再去井边玩。
后来,家家户户装上了自来水,老井被一户人家用砖墙围在自家院里了。老井还在吗?不得而知。
竹 林
连成片的竹林“卧龙藏蛇”。
竹林不知是哪家的先人种成的,肯定也有些年代了,年年生、年年长,竹根在地下盘根错节,竹枝在地上密密地连成一片。落下的竹叶厚厚的,踩在上面软软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后来读到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脑海里闪现的就是这片竹林。
小时候的我不敢像王维那样独自在竹林享受静谧。风一吹,竹林“哗哗”地响,像是蛇精在用力挥动着手臂。人踩在竹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小心一个趔趄,还以为是被蛇精施法拉住了。
夏天的竹林格外凉爽。一次,在小伙伴的怂恿下,我壮着胆子与他们一起去竹林玩。居然真碰到一条蛇从竹子上掉下来,差点落在我的头上,胆大的朋友用棍子赶跑了蛇。那时我便想:有一天,蛇修炼成精了,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呢?还是会像白娘子找许仙,感激我们放了它?
前几年回村,发现屋后的竹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菜地和水泥地。每家的屋后都用砖墙围起来,再也不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只有一户人家的墙里冒出几根竹子——苏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也许那家有个爱竹子的读书人吧。
如今,堰塘、老井、竹林或许都不在了,“面目全非”的故乡让我有些意难平。但是,无论周家店怎么变,故乡情终究会像星星一般,即使遥远也能照亮并温暖着心底的一隅。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当阳市东门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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