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4日 星期三
负暄琐话
斧柯下的隐喻
黄宗慈

    对于贼臣、凶徒、恶少等人物,杜甫固然“嫉恶怀刚肠”,经常给予无情的嘲讽和鞭挞;而对于自然界的一些“恶物”,杜甫也认为应该除掉。

    诗人精神抖擞,“独绕虚斋径,常持小斧柯,幽阴成颇杂,恶木剪还多”。砍了“恶木”,还要铲平“害草”,杜甫写道:“其毒甚蜂虿,其多弥道周……芟夷不可阙,疾恶信如雠。”至于“恶竹”,诗人更是深恶痛绝,他的《寄严郑公五首(其四)》写道:“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生理祗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以“恶”形容竹,仍然承袭“依诗取兴,引类譬喻”的古典诗法,“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不过要弄清“恶竹”的象征意义,还要从杜甫同时期写的《草堂》一诗中探寻一些与此有关的文字。

    “昔我去草堂,蛮夷塞成都。今我归草堂,成都适无虞。”开头四句揭出全诗主旨:草堂去留,取决于成都治乱。诗人随即描述成都的混乱现象:“大将赴朝廷,群小起异图。中宵斩白马,盟歃气已粗……西卒却倒戈,贼臣互相诛。焉知肘腋祸,自及枭獍徒。”唐代宗宝应元年夏,严武内召;七月,剑南兵马徐知道反,纠集羌夷扩大声势,断绝援师,于是贼徒争长,羌兵不附,自相残害。接着,诗人描写了李忠厚诛灭徐知道后纵兵屠杀奸淫的恐怖场面:“眼前列杻械,背后吹笙竽。谈笑行杀戮,溅血满长衢。到今用钺地,风雨闻号呼。鬼妾与鬼马,色悲充尔娱。”

    再看杜甫寄严武的五首诗中,一再描绘他归来后所见草堂的荒凉景象:“过客径须愁出入,居人不自解东西”“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昔去为忧乱兵入,今来已恐邻人非”……十分明确,杜甫认定这种景象是徐知道叛乱造成的,“恶竹”的象征意义中包含着这场叛乱。

    值得注意的是,面对如此混乱的污浊局面,诗人的眼睛并没有仅仅盯住“恶竹”,更没有把全蜀看作尽是“恶竹”丛生的所在。他狠狠地要斩断“万竿恶竹”,同时轻轻用手抚摩着“千尺新松”,这正如吴融《禅月集序》所说:“夫诗之作,善善则颂美之,恶恶则风刺之。”德国诗人歌德也有类似表述:“我们称为罪恶的东西,只是善良的另一面,这一面对于后者的存在是必要的,而且必然是整体的一部分。”

    所谓“新松千尺”,或即《严郑公阶下新松》中的“何当一百丈,欹盖拥高檐”,杜甫草堂的“千尺新松”便是严武阶下的“百丈新松”,可见以“新松”喻严武并非牵强附会。以“新松”“恶竹”对举,意味着惩恶扬善,也包含着揭露徐知道之恶和歌颂严武之善。

    杜甫漂泊成都,两依严武;广德二年六月,又蒙严武荐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当然,杜甫对严武如此扬善,并非仅仅因为“武与甫世旧,待遇甚隆”,还因为严武镇蜀的文治武功。杜甫也在寄严武诗中反复描述了这一点:“得归茅屋赴成都,直为文翁再剖符”“雪山斥候无兵马,锦里逢迎有主人”“共说总戎云鸟阵,不妨游子芰荷衣”。从这个角度再来看“恶竹”“新松”的比喻,就能显得更有力度和深度了。

    其实,严武、徐知道只不过是“新松”“恶竹”的部分原型。在“新松”的艺术形象中,除了“公来雪山重,公去雪山轻”的严武,还有“禁暴靖无双,爽气春淅沥”的王思礼、“爱其谨洁极”的汝阳王、“词高行贞”的李邕、“秘书茂松色”的苏源明、“冠众儒”“气精爽”的郑虔、“平生白羽扇,零落蛟龙匣”的李光弼、“仙鹤下人间”的张九龄、“对棋陪谢傅,把剑觅徐君”的房琯等;而在“恶竹”的艺术形象中,还有“破胆遭前政”的李林甫、“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的杨国忠,以及祸国殃民的安史之乱等,无一不可概括进来。

    可是,即使这样的概括集中,也未必能够充分表达诗人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感。它的典型象征意义或许应该是:“新松”代表一切真善美,“恶竹”代表一切假恶丑,在“对立的方式”中构成一幅永不褪色的鲜明画面,展示着耐人寻味的艺术情趣和惩恶扬善的生活哲理。

    (作者单位系重庆市万州区电报路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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