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27日 星期三
人生边上
想念那个塌鼻子“老太”
文久江

    也许“隔代人更相亲”,在我内心深处,祖母比父母更亲。我有记忆时,祖母已经是六七十岁塌着鼻梁的老太婆。我和弟弟是祖母一手带大的,我们的饮食起居都由她一手操办,父亲母亲鲜有过问。

    清晨,祖母喊我们起床吃饭,吃过早饭就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衣服去上学,顺道会邀上几个同队的小伙伴。多数情况是小伙伴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在等着吃早饭——因为家里没人做饭,他们要等大人上完早工。中午放学,我和弟弟一到家,桌上就摆着热腾腾的饭菜,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上学,又去邀同队的小伙伴,小伙伴多是刚开始吃饭。下午放学,我们从生产队的东家跑到西家,又从南头跑到北头,一起爬树、掏鸟窝、捉知了、捅马蜂窝……常常忘了吃饭。玩兴正浓,生产队的铃声响起,就会听到祖母喊我们回家吃饭的声音。祖母是一个小脚的女人,走起路来很是蹒跚,又不知道我究竟在哪里玩,只能一路打听一路喊。

    祖母时常带着我和弟弟走亲访友,其实我们能够去的亲戚家不多,除了祖母的女儿家,就是祖母的妯娌家。一段时间不去,祖母的女儿和妯娌就会通过熟识的人搭口信来找我们。一次,我们从岑河镇的“三岔大队”出发,步行到资市镇的“葛家台”,全程大约20里路。走到半路,忽然下起鹅毛大雪,我们冻得瑟瑟发抖。祖母抱着我和弟弟躲进路边的稻草堆,等到雪小了一些,她就用温暖的大手牵着我和弟弟继续向前走,还时不时替我们拍打身上的雪花,搓搓我们冻得通红的小脸。

    我与弟弟间隔3岁,两个哥哥一个比我大10岁,一个比我大5岁,都跟祖母很亲。按农村的风俗,男孩子长大结婚后要分家,家里的老人要分到各家各户。分家时,大哥大嫂首选就是让祖母与他们的小家庭一起过。

    祖母的子侄辈、孙侄辈也都与她亲近:她的侄女与丈夫吵架后,往往首先回的不是娘家,而是跑到祖母这里寻求安慰;她的侄孙大学毕业后,也是第一时间带着礼物来看望她。我时常想,我们与祖母亲近是应该的,她的子侄、孙侄为什么也与她那么亲近呢?

    寻找对祖母最早的印象,大约是还没上小学的时候。那时,祖母被村办小学请去讲“忆苦思甜”的事情,我便在祖母讲课的桌子上趴着玩耍,祖母一边讲课一边照料我,我依稀听到她讲自己塌鼻子的故事。

    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有次祖母和朋友外出,路上迎面碰到几个日本兵,不知什么缘故,日本兵伸手就打,一巴掌就把祖母的鼻梁打塌了。听说,祖父年轻时走村串户为他人做衣裳,看到年轻漂亮的祖母便央人说媒——记忆中的祖母,除了鼻梁塌陷之外,其他脸部器官都十分均匀。祖父祖母婚后育有多个孩子,最后长大成人的只有我父亲和一个姑姑;祖父很年轻时就去世了,祖母失去了丈夫这个依靠还能顽强活着,一定是在为她的儿女忍辱负重。在那个战乱年代,一个塌鼻梁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日子过得可想而知。

    读大学时母亲过世,让我有一种家将散未散的感觉,还好有祖母在。我参加工作时,祖母已是80高龄,每每放假回家,依然能吃到她做的香甜可口、热气腾腾的饭菜。我工作的第二年,祖母去世了,再回家已是冷火秋烟,近60岁的父亲这时才学会烧火做饭。之后的两三年,我过着飘零的生活,在几个亲戚家轮番“打牙祭”蹭饭吃,直到结婚生子才又有了家的感觉。

    祖母去世前,我们家已是四世同堂,她的重孙子、重孙女要称呼她为“老太太”。幼儿说出两个叠音字很困难,在牙牙学语中就喊她为“老太”,我们觉得亲切,也都跟着喊“老太”。

    常常想念那个让我感受家的味道的塌鼻子“老太”。最初的家是一种什么味道呢?家就是到了饭点那热气腾腾的饭菜,家就是祖母的声声呼唤,家就是祖母手牵着手领着我们不畏风雪向前走,家就是那个塌鼻子的“老太”还在!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荆州市沙市区岑河镇岑河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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