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秋天,我背着行囊踏上距离家乡50公里的求学之路。那是一段充满挑战与未知的旅程,但幸运的是在县第二高中我遇到了江国胜老师——一位慧眼识才、热心肠且上善若水的好老师。 那时,江老师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读报。每天晚自习前10分钟,他会在班上读《人民日报》和《中国青年报》上的好文章。有时,他也会叫学生朗读。 第一次被江老师叫到讲台前读报时,我的手抖得差点把《人民日报》撕出豁口。他却在课后拍着我肩膀说:“你念‘改革开放’那段的停顿,就像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一样准!” 原来,江老师早就发现我每天趴在报亭前一边浏览、一边偷偷模仿广播员,这才特意把保管班级报纸和读报的活儿交给我。从此,晚自习读报成了我的“黄金10分钟”。从结结巴巴到能把“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念得抑扬顿挫,那些铅字带着油墨香把我这个山里娃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尽管喜欢读报,我却害怕写议论文。记得高一有一次写议论文,我写砸了,躲着不敢见人。江老师拿着我的作文本找到我,指着被红笔圈满的段落微笑着说:“你看这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引用得多贴切!就是少了点你读报时的烟火气。”后来,他让我把报纸上的社论剪下来当“作文模板”,存放在教室的“范文窗”里。 寒来暑往,那些被翻得卷边的剪报本成了我的练兵场。直到1988年高考作文题《习惯》跳进眼帘时,那些被油墨浸润的日夜突然化作笔下奔涌的江河。高考放榜那天,江老师攥着成绩单冲进教室,笑得比窗外的栀子花还灿烂,他激动地对我说:“你的作文全县最高分!语文单科成绩全班第二!” 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江老师用了3年累积在我身上的良苦用心。 不只学习,江老师对我生活上的照顾也是“良苦用心”。当时的高中生活并不轻松,尤其是对于家境贫寒的我来说,更是充满了苦涩。每个月底,我最怕放月假。一次放月假时,我因为没钱搭车回家,只能留在学校。那天,江老师偶然撞见我在寝室里用棉絮塞住破铝锅的窟窿,一边煮饭一边看书。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返身回家,拿来了新鲜蔬菜,邀请我一起共进午餐。 这顿饭,我们吃得有说有笑,仿佛所有的苦涩都烟消云散。餐后,江老师还带我去张咀水库,以他当年一边劳动一边学习的往事鼓励我克服困难,乐观向上。 还有一次,我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因为存放时间过长,很难下咽。江老师得知后,毫不犹豫地将我的咸菜拿到家中的热锅里翻炒,还把自家本就不多的猪油拌进去。我偷偷瞥见他家的油所剩无几,心中满是感动。他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吃完了再去买。现在你吃上苦中苦,以后你定会在书海里尝到甜头。” 从教34年来,每当我站在讲台上,或者看着年轻教师站在讲台上,我总想起那个被炊烟熏红眼的晌午——原来有温度的教育,就是把苦日子熬出香味。 在班级管理上,江老师有一套“三不原则”:不嫌弃成绩差的学生,不放过任何微小的善举,不把困难当回事儿。 在一次清理学校教室和寝室排水沟的义务劳动课上,他专挑我和几个“豆芽菜”体型的同学跟着他。他挥着锄头,一边教我们怎么使巧劲,一边说:“干活与读书一样,死用力气不如会用心。” “稻子弯腰是因为穗子沉,人弯腰是为了看清脚下的路。”江老师当时这句农谚般的教导,更是让我在从教后略有所成。 而江老师当时常念叨的“三瓢水”哲学更让我受用一生:第一瓢浇心田,教我们用助人热心肠融化人际坚冰;第二瓢醒头脑,告诫我们“穿破衣的君子比穿绸缎的小人贵重”;第三瓢润筋骨,叮嘱年轻人“小事做透,自有通天梯”。 四十载春秋流转。我教过的学生总说:“您批改作业的红笔印和说话调调,活脱脱像纪录片里的老教师。”这些学生哪里知道,那都是江老师在我心里刻下的模子。 几年前,江老师因病过早离世。前几天,我翻出泛黄的毕业照。江老师坐在前排正中间,中山装口袋里还露出半截报纸。我想对江老师说:当年你给我的光,现在正透过我的学生照进更远的山沟;你拌进咸菜里的猪油香,早已化成了教师节贺卡上的烫金字;你浇灌的“三瓢水”,在潜移默化中已凝结成滋养后辈心田的甘霖。 (作者系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湖北省英山县教育科学研究院教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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