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9日 星期三
班级在线
那株“仙人掌”开花了
董莉莉

    后排女生的惊呼声突然响起时,我正在黑板上写着一般过去时态的例句。转头就看见学生小欣的手拽着同桌的内衣带,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

    请家长来校,小欣母亲的话我至今记得清楚:“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别听其他家长瞎起哄,您真要上纲上线,不是毁了孩子的名声吗?”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小欣像株浑身长满硬刺的仙人掌,在校园里横冲直撞地生长。了解他的老师无不摇头叹气:“这娃恐怕是要废掉了。”

    转折发生在深秋的一个午后。小欣父亲在电话里说“他被警察带走了”,听筒里的电流声都透着一股凉意。就因为妈妈藏了他的手机,这个14岁的少年竟追到母亲单位挥起了拳头,直到民警赶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我都快被他打成脑震荡了!”电话里,小欣母亲的哭声裹着绝望,“养了十几年,养出个白眼狼!他生下来就不听话,养这一个的辛苦,抵得上别人养几个!”

    亲子关系的堤坝彻底崩塌时,我也曾迷茫。连血缘都无法联结的心灵,教师的话语真的有用吗?直到那年的11月底,小欣父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他死在外面最好。”我突然懂了:这株“仙人掌”的枯萎,根源是家庭教育土壤早已干涸、沙化。

    周三清晨,窗玻璃上凝着层白霜,小欣已经3天没到校了。打通他父亲电话时,这个40岁的男人低声说:“我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教育孩子,我是个失败的父亲。”

    “他才上初中,三观还没定型啊。”我握着发烫的手机重复,“您是父亲,怎能说放弃?”转头联系小欣,微信对话框里的红色感叹号刺得人眼睛疼。

    后来,几经劝说,他终于回校。一米九的少年,面黄肌瘦,头发又长又乱,校服上到处都是油渍。他扭着头、梗着脖子说:“打死我也不会再回那个家了。”我默默地掏出身上仅有的83元现金递过去,他低着头嘟囔:“我不要。”

    “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什么?”我声音发颤,“你还是个孩子啊!”

    他突然抬头,眼眶红得像要出血:“老师,我知道您也是妈妈……这钱我一定还。”

    男孩哽咽着挤出的话语像阵暖流涌进我心头。那一刻,我找到了让“仙人掌”重生的办法——再坚硬的外壳下,也藏着对真诚关怀的渴望。那一刻,清泉渗进了沙漠的裂缝。

    “亲密关系是教育的源泉。”小欣返校后,我开始双线作战:既要融化他对父母冰封的心门,也要帮家长重建教育认知。

    “你爸妈是第一次当父母,哪想到要养你这样棘手的‘仙人掌’?”我翻出父亲节搞活动时他上交的亲子照片,“你看,你爸抱着你时笑得像个傻子。”

    转头又对家长说:“他胆子大、动手能力强是优势,只是没找到正确的出口。你们护短是爱,但爱孩子也需要科学的方法。”

    转机在一个月后慢慢显现。小欣母亲报了亲子教育班,发来的信息里满是顿悟:“学了才知道以前多离谱。”而小欣也开始跟着爸爸回家,虽然仍会抱怨妈妈唠叨,却会在她晚归时,默默把饭菜热在锅里。

    看到这些变化,我常常想:教育或许就像松土、浇水和施肥,得一点点来,急不得。

    劳动技能大赛的通知贴出来时,我第一个想到小欣。这个总把课桌、厕所门拆了重装的男孩,指间藏着未被发现的天赋。

    “老师,我能行吗?”他捏着报名表的边角,声音轻得像耳语。当他和同伴捧着市级二等奖证书站在我面前,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我看见他挺直了从未舒展过的背脊。

    从此,办公室多了个身影:帮我组装新书架,送来纸折的蓝色花朵,或是3D打印的同款蓝花。那抹忧郁的蓝,藏着少年对过往的愧疚,也藏着对未来的迷茫。

    “我还能考上高中吗?”九年级开学那天,他堵在走廊问我,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

    “你一米九的个头,要不试试篮球特长生?”话一出口,我又有些担心,他能吃得了这份苦吗?但后来听说,他寒假里每天五点起床训练,从不喊苦叫累,我突然懂得:不是孩子吃不了苦,而是没找到奔跑的方向。

    他最终通过了体育特长生考核,捧着高中录取通知书给我看。阳光穿过走廊,在他身后铺成金色的路。原来再干枯顽劣的生命,只要有适宜的阳光雨露,都能绽放出生机勃勃的火红的花。这花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也藏着教育最动人的模样,不是吗?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宜昌市第二十五中学教联体平湖校区)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