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医科”教育改革的核心，是以健康中国战略为牵引，推动医学教育从“以疾病为中心”的供方模式向“以健康为中心”的需方模式整体范式跃迁。我们势必要打破学科壁垒形成“医学﹢X”的交叉融合格局。医学人文关注人的经历、情感和意义，医学科学本身更关注人的疾病、治疗和康复，两者的交汇可以形成以“全人”为对象的崭新教育场域。

    叙事医学是“新医科”与“新文科”融合的最佳切入口。2001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丽塔·卡伦提出叙事医学（Narrative Medicine）概念，即由叙事能力所实践的医学。叙事能力是指吸收、解释、回应故事和其他人类困境的能力，有助于医生在医疗实践中提高对患者的共情能力、职业精神、可信赖程度和对自己的反思。2011年以来，叙事医学理念结合医学人文的探索在国内正式开启。

    中国式的叙事医学教育，既可以回应“健康中国”对医学人文素养的迫切需求，又可以破解课程思政在专业课堂落地的难题；既可以回答卓越医学人才培养的路径问题，又可以回应复杂多变的医患关系。

    以故事点燃学生的学习内驱力

    教育心理学近20年的研究反复证明：高质量的学习动机源于“自我决定”而非“外部奖惩”。自我决定理论（SDT）指出，当学生的自主、胜任、关联三种基本心理需求得到满足时，外在动机才会内化为“我想学”的持久动力。传统医学课堂之所以存在“满堂灌、低投入”的教学困境，症结就在于过度强调“知识灌输”和“标准答案”，削弱了学生自主探究和情感关联的空间。

    叙事医学中的“医患叙事”恰好提供了三重心理激活机制。一是自主性。医患故事的多义性、开放性为学生留下了“解释空间”，他们可以选择观察者、患者或医护等不同视角进行思考、提出复杂问题、建构学习意义。二是胜任感。在对真实病例“抽丝剥茧”的过程中，学生能够获得专业成长的即时反馈。例如，在讲解诊断思维的课堂中，笔者引用了医疗纪录片《急诊室故事》中的真实案例：22岁女孩洗澡后突发呕吐、深度昏迷，“昏迷待查”急诊入院。学生就昏迷的病因展开了一次特殊的“探案”之旅，寻找可能的诊断并列举相关的诊断依据，感受诊断与鉴别诊断的思辨魅力，同时也深刻体会到迅速查找病因对于挽救生命的重要意义。三是关联性。患者的痛苦、家属的焦虑与医生的抉择，共同构成了强烈的情感场域，作为观察员，学生也能够“沉浸式”体验医患共同体，从而对医生的职业角色产生深度认同。

    “情境兴趣—个体兴趣”模型进一步指出：由情感触发的情境兴趣若要升华为稳定兴趣，必须经历“价值确认—知识整合—身份认同”的三个阶段。融入叙事医学理念的教学设计，正是沿着这一心理轨迹把“感动”转化为“行动”，将“故事”升华为救死扶伤的学医动机和“初心使命”。

    让叙事成为课程思政的“隐形骨架”

    用于教学的叙事选材非常重要，需要满足真实、两难、可共情的特点。笔者以《人间世》《中国医生》等优秀医疗纪录片作为素材库，选择兼具医学典型性和伦理复杂度的病例，如“急性心梗患者治疗中突发室颤”“杀人嫌疑犯喝农药自杀”“呕血老人拒绝治疗”等，案例视频的总时长不超过10分钟，确保“情感高密度”。教师将案例视频进行切片，剪辑成3—5个临床情境并不断生成临床问题，推动学生思考、讨论。

    课堂嵌入医患叙事。三条主线相互交织，一是知识线，以病例串联病理、诊断、治疗要点等；二是能力线，嵌入沟通技巧和临床思维训练；三是价值线，凝练“生命至上”“医者仁心”“反思共情”等思政元素。三线并行，互为注脚。

    课后深化叙事能力。主要通过反思日志—线上讨论—叙事作品提升。课后学生聚焦课堂案例，写下300字左右的“微反思”并发表至学习空间讨论区，让学生之间相互学习。感兴趣的学生还可以书写叙事医学作品并投稿，完成对“医生身份认同”的初心叩问。学生的叙事能力和人文素养等可纳入学生成长档案袋，以供后续见习、实习导师追踪其职业认同和职业能力的成长曲线。

    培养从“知识人”到“整全人”的未来医学人才

    破解医学教育“三座冰山”。一是知识与能力冰山，叙事让隐性能力（沟通、共情、伦理决策）显性化；二是技术与人文冰山，以故事为媒介实现“技术精度”与“人文温度”的融合；三是课堂与临床冰山，低年级学生尚未接触患者，叙事医学可以提供“预临床”的真实情境桥梁。

    让价值观“长”在故事里。传统思政教育容易落入“说教”窠臼，学生被动听讲、教学效果有限。叙事医学可以把宏大主题拆解为可感、可思、可议的个体命运和现场细节，一次抢救、一场车祸、一次误诊、一颗等待被移植的心脏等，都能成为价值观的“种子”。学生在“读故事—思故事—写故事”的循环中，先被情节击中情感，再以角色互换体验伦理困境，最后通过反思性写作将国家、社会、职业三层价值层层内化，实现“润物无声”的立德树人，自发将“仁心仁术、生命至上”的理念融入临床和科研，形成可持续的正向循环。

    培育理解信任的“第三空间”。叙事医学可以训练学生“倾听—解释—回应”的三段式能力，这不仅是临床技能，更是社会技能。当医学生成长为医生，就会把在大学课堂习得的倾听姿态和解释艺术带入诊室，为紧张的医患关系开辟一个充满理解与信任的“第三空间”。对于见习、实习阶段的本科生，还不能独立完成有效的病人接诊。教师可在示教室中打造“支架式”情境：先由学生两人一组轮流扮演患者和医生，教师示范如何用开放式问题引导叙事，再逐步撤除“支架”，让学生独立整合病史和情感线索。当学生观摩教师示范共情回应、获得即时反馈时，替代性强化会提升学生的自我效能感，使其敢于在真实诊室中挑战自我，与患者自如对话并进行有效诊疗。

    以智慧教育打造“π型”医生。2025年教育部发布的《中国智慧教育白皮书》将“人工智能赋能教育行动”列为重点任务，支持“虚拟病人、智能问诊、数字孪生临床场景”等新型教学形态，为叙事医学的“预临床真实情境”提供了国家级技术基座。“3C+3I”框架中的“内容Content”与“国际化International”，可以对应医学人文课程资源共建共享、跨国叙事病例库建设等政策。同时，国家智慧教育公共服务平台已上线“医学教育专区”，首批开放600余门医学在线课程及30套AI问诊实训工具，可供医学院校直接嵌入叙事医学课程模块。

    未来医学人才需要两条腿走路：一条腿深扎专业理论与技术技能，一条腿横跨医学人文与数字技术。应用叙事医学理念培养的正是兼具“医学深度—人文厚度—数字广度”的“π型”创新者：既能用药物和手术刀治病，也能用故事疗愈心灵；既能写SCI论文，也能写患者看得懂的微文；既能做科研攻关，也能对大众进行健康科普。

    当医学遇见文学，技术不再冰冷，故事不再虚构，课堂不再割裂。叙事医学以其独特的跨学科气质回应了“新医科”对医学人文的呼唤，激活了教育心理学意义上的深层学习动机，也为课程思政提供了可感、可行、可持续的实践范式。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会看到这样一代医生：他们以一柄柳叶刀手术，也以一颗赤子之心医人。

    （作者系厦门医学院临床医学院副院长、副教授，福建省课程思政专家库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