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03日 星期三
物语
冬 藏
汪 恒

    秋去冬来。驾车驶出南方繁华的都市,我一路向北穿行。窗外的景色渐渐褪去葱郁,换上浅黄与深褐的冬装,我似乎闻到了五谷的香气——那是母亲的收成,也是母亲的冬藏,是家乡最扎实的味道。我知道,我离北方老家已经不远了。

    车子刚进村口,我已发现母亲正蹲在家门前翻晒红薯干。她穿着深蓝色的旧棉袄,左手攥着木耙,右手扶着竹匾边缘,手腕用力一旋,竹匾里的红薯干便簌簌翻滚,露出底下带着潮气的果肉。阳光穿过她花白的发梢,在她肩头投下细碎的光斑。见我回来,母亲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花:“你刚好赶上了,红薯刚晒到半干,甜得很。”她拿起一块红薯递过来,我咬了一口,半干、软糯、清甜,满是泥土的芬芳。

    母亲的仓房是家里的“宝藏屋”。推开木门,一股干燥的谷物香气扑面而来。靠墙的木架被擦拭得发亮,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整齐排列,袋口用麻绳系成结实的活结。“今年稻谷收了1万多斤,卖完就剩下这几袋了。”母亲说,“这是给鸡鸭鹅的口粮,冬天让它们吃好吃饱,开年后才能多下蛋。”她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掌心在袋子上重重拍了几下,“嘭嘭”的声响里满是自豪。

    “那是刚晒干的几袋黄豆,下个月就要打豆腐了。”母亲解开麻绳,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黄豆。那些豆子圆润饱满,泛着淡黄的光泽,仿佛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我的眼前浮现出母亲磨豆子、打豆腐的场景——石磨缓缓转动,乳白的豆浆顺着槽口流淌;柴火正旺,豆浆入锅,热气氤氲着整个灶房;浆水烧开,过滤,熟石膏粉点浆,豆腐成型……那豆香弥漫的日子啊,是我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呢?”我指着木架另一边的竹筐问。“是绿豆、菜豆,还有红豆,留下来吃的。那些豆子都是我一遍遍筛过的,晒得干透,虫不生、霉不染。”母亲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那是她一年来的辛劳和守候。我又想起母亲的“菜豆炖猪肚”,那可是我从小吃到大的佳肴——豆子入口即化,猪肚鲜嫩可口,一锅热气腾腾的菜豆炖猪肚端上桌来,一家人的整个冬天都暖和了。

    墙角的地面上有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装着早已腌制好的咸菜,其中有一堆是家乡的雪里蕻。对我而言,母亲腌制的雪里蕻是满汉全席上也没有的美味。比如,雪里蕻煮鲫鱼,汤色黄亮,点缀些傲气十足的红尖椒和剥了衣的蒜瓣,让人口水直流;更别说雪里蕻炒瘦肉、雪里蕻煎鸡蛋、雪里蕻炒饭了,想起来就味蕾大开,吃起来更是酸爽可口。

    后院的地窖藏着冬天的惊喜。码得整整齐齐的大白菜,层层叠叠如绿色的城垛。外层白菜的老叶带着些许风干的微黄,边缘蜷曲着裹住内里饱满的菜心,像穿了件粗糙的铠甲。白菜根部朝里、叶瓣朝外,紧密地挨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既抵御了严寒,又锁住了水分。菜叶的绿泛着温润的光泽,饱满的菜帮泛着青白——它们被端上冬日的餐桌,化作一锅热腾腾的炖菜,温暖着北方人的寒冬。

    晚饭时,母亲用黄豆磨了豆浆,豆浆煮沸时,豆香弥漫了整个屋子,醇厚绵长;煮好的红薯粥冒着热气,红粥汤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舀一勺入口甜糯绵软,带着自然的清甜;大白菜带着脆嫩的口感,裹着少许猪油,香而不腻……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却暖意融融。母亲时不时往我碗里添菜:“多吃点,城里吃不到这么地道的。”话虽然不多,却满是关切。

    离开家后,我奔波于南方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中,快餐早已是日常选择,更觉得母亲冬藏的味道愈发浓郁。那些红薯、稻谷与杂粮是汗水浇灌的丰收,藏着劳动的智慧、家人的牵挂,藏着乡村最本真的模样。这份刻在心底的乡愁,总能暖透岁月、慰藉心灵,给我前行的底气和力量。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中山市小榄镇华盛学校)

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