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时，第一站被分配到一所乡村小学。

    学校四合院结构，左右两侧各两个教室，前面两个教室之间夹着大门，后面一排是教师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也是厨房兼卧室，一个几平方米的小房间构成了一个人的世界。

    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批改作业，窗外芭蕉叶传来“噗嗤噗嗤”的声音。下雨了，原本诗情画意的浪漫画面却被越下越大的雨水搅得坏了心情：先是房子中间开始漏雨，只能拿水桶接着；随后有雨水滴落在办公桌上，还要用脸盆接着；不久，靠床的位置也开始滴水，不得不把床挪个位置；再过一会儿，挪过的位置也开始漏雨，只好继续挪动位置……

    雨打芭蕉声声远，唯有漏夜不成眠。

    天终于亮了，雨也停了。房间里的水已有半尺深，鞋子漂了起来，衣物也湿了个遍。我冲着校长吼道：“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这书我不教了！”不等校长回话，我就“一溜烟”回了家。

    “你那个房间可能很长时间没住人了，这种情况下漏雨很常见，怎么能责怪校长呢？”母亲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我自己也觉得太过冲动。回到学校时，校长已安排工人在我房顶上“捡漏”，见我过来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几天上课总打不起精神，学生见我沉默寡言，也都吓得大气不敢出，课堂上死气沉沉。

    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走进教室，以往来得最早的班长、学习委员、劳动委员等班干部的座位上竟然还空着。我把脸一沉，教鞭往讲台上一拍，就要冲学生发火。这时，门外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六个学生站到门口，嘴上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汗水。我二话不说便举起教鞭，学生一个个主动伸出手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紧牙关狠狠地抽了下去，他们痛得龇牙咧嘴。最后挨打的是班长，他把一只手紧紧放在身后。

    “你那只手里拿着什么？主动交出来！”班长没有吱声。

    “我说话你敢不听？”一气之下，我连续抽了他几教鞭。班长的眼泪下来了，他从背后伸出手来，我分明看到是一把混杂着野草的各色野花。

    “老师，节日快乐！”班长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节日？”我一下子蒙住了。

    “老师，教师节快乐！”全班学生站起来齐声喊道。

    一瞬间，我的身上滑过一道暖流，喉咙一紧，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初秋的野外没有什么野花，学生能弄来这么一大把，要走过多少山间、河流和田野啊！为了让我心情好一点，为了这个教师节，他们不仅受了累还挨了打，这份心意让我情何以堪。

    从此以后，我振奋精神努力工作。我知道，只有百倍的投入，才对得住这些可爱的孩子。

    前几天，收到一封来自广东的信件。拆开一看是一张明信片，上面是“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画面，老师和学生都笑靥如花，落款是林朝进——那个曾在教师节送我野花却被我误解的班长。那一刻，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碰了一下。

    这年头，还有谁寄明信片？这年头，能被人记住实在太感动了！

    问了好几个学生，好不容易找到林朝进的联系方式。

    通话的那一刻，他说：“是张老师吧？我听出了您的声音。”

    “加个微信，留个言即可，何必特意寄明信片呢？”

    “就想表达一份心意，感谢老师当年的教诲。”

    “你那里还有卖明信片的啊？”

    “哪里还有，我找了十几个店铺都没买到。后来，我自己设计，请广告公司做了一张。”电话那边传来了笑声。

    “没必要的，当年又没特别关照你，还害得你挨了一顿打。”

    “老师，不是这样，您对我们已经很好了。现在，我在教育系统也工作了十几年，深感当一名好教师的不易。有时忆起当年，还是觉得您真好。”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已多年不上讲台了。我又为自己庆幸，因为我的学生已经接过我的教鞭，我的学生也还牵挂着我。

    被人牵挂是幸福的！

    一把野花、一张明信片，这是我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礼物。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大冶市北门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