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们追求的是方法之异;后来,我们探讨的是理念之异;最终,我们抵达的是生命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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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头那沓厚厚的听课笔记,无声地记录着我27年的教学生涯。有时翻阅,我会看到不同时期的自己,虽然每个阶段自己的教学水平都不同,但有一条清晰的脉络却贯穿其中,那就是“同课异构”教研。在这个过程中,我品出三个味道,称之为从“照着讲”到“接着讲”再到“自己讲”的三重境界。
第一境:照着讲——套用模板,求一份心安。当老师,谁没经历过一段“抱着教参”的日子呢?那时候,我最大的担心就是上讲台时怕自己讲错、讲漏。所以,一本《教师教学用书》就是我的“定心丸”。我的备课,其实就是把教参上的流程、问题、答案一丝不苟地“复刻”到自己的教案本上。
在当时,“同课异构”对我而言更像一场“标准答案观摩会”。我总是坐在教室的角落,仰望着台上的名师如何将教参演绎得更流畅、更精彩。
记得讲李白的《赠汪伦》时,我的流程是标准的“四步曲”:解题入境、品词析句、总结主旨、朗读背诵。每一个环节都力求精准、规范。比如讲“桃花潭水深千尺”,我一定会追问“真的有一千尺吗”?然后标准答案般地揭晓“这是夸张”。课堂四平八稳,知识点滴水不漏。
一次去听特级教师的课,发现他的流程与我大同小异,只是讲解更精妙,过渡更自然。那时的我认为,所谓“异构”无非是火候深浅之别,我们都在同一条跑道上朝着那个唯一正确的终点奋力奔跑。
现在想来,那个阶段的“照着讲”是新手教师的套用模板。它给了我规矩,给了我底气,让我不至于在课堂上慌了手脚。然而,语文的“盐”真的只是这些可以被量化的知识点吗?我常常看到学生在回答完“夸张”后,眼神又恢复了平静。那份属于诗歌、能够点亮眼眸的“光”,我似乎并未捕捉到。这个问题像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硌在我的心底。
第二境:接着讲——拆装嫁接,寻万千可能。教书久了,胆子大了,心里的疑问也多了。我发现,再完美的模板也框不住千姿百态的学情。
一次区里的“同课异构”活动,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对“标准”的认定。
一位来自乡村的年轻女教师执教的依然是《赠汪伦》,她的课没有半点“名师范”,却让我大开眼界。她的开场没有介绍李白,而是问学生:“告别是什么滋味?你和好朋友分开时,会做些什么?”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聊起了机场的拥抱、车站的挥手、临别时塞到手里的小礼物……课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柔软而真实。
当讲到“忽闻岸上踏歌声”时,她没有干巴巴地解释“踏歌”,而是让学生闭上眼睛听她描述:“小船已经慢慢划开了,李白正有些伤感,忽然岸上传来了歌声,那歌声里还带着用脚打着拍子的声音,‘咚、咚、咚’,越来越近……”她停下来,轻声问:“孩子们,睁开眼告诉我,这一刻你如果是李白,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几乎是跳起来回答:“是惊喜!我以为他不会来送我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说:“是感动。他没有说什么‘再见’,却用歌声和脚步声表达了他对我的不舍。”
我坐在听课席的最后一排,感觉自己不是在听一堂语文课,而是在参加一场诗意的告别。那位教师的“构”,其核心不是知识的传递,而是情感的共鸣。她不是在教一首诗,而是在带领学生过一种“诗意的生活”。
那堂课之后,我开始尝试“接着讲”。我不再把别人的好课当成新的模板去套用,而是学着把它拆解开,分析它的“零件”,思考它背后的设计逻辑。然后,把那些能为我所用的“好零件”嫁接到我自己的“车”上。
我的新版《赠汪伦》教学开始有了不同的面貌。在讲解“桃花潭水深千尺”时,我不再满足于“夸张”这个标签。我会问:“李白为什么不用‘万丈’‘亿尺’?偏偏是‘千尺’?‘千’这个数字给你什么感觉?”学生讨论后发现,“千”既显得很深,又不至于完全失真,有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妙处。
课堂成了我和学生共创的场域,我变成一个引导者。我把别人的“异”内化成了自己教学的“变量”。我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乐趣——教学不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一场充满未知的探险。我脑子里那根关于教学的弦好像被拨动了:“同课异构”不是为了找“最优”,而是为了找“不同”,在“不同”中看见更广阔的天地。
第三境:自己讲——种自己的树,成一片风景。当“接着讲”成为一种习惯,我发现我的工具箱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好零件”,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琢磨的。但有时候,一堂课下来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我渴望能有一堂课,它不是拼凑的,而是从我自己的教育观里,像泉水一样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
最近一次教学展示,我“固执”地第三次选择了《赠汪伦》。这一次,我决定完完全全地“自己讲”。
我的教学目标不再是单纯的“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我把它凝练成一句更有人情味的话:“学习诗歌,是为了让我们在生活中活得更深情一点。”这句话,就是我这堂课的“根”。
我的课堂流程彻底打散了传统的结构:
第一幕:读“告别”的腔调。我不讲背景,不分析字词,上来就让学生用不同的语气读题目“赠汪伦”。“你们觉得,李白在写下这三个字时,是怎样的心情?”有的学生读得深沉,说是“不舍”;有的学生读得轻快,说是“回味”。通过读一个题目,就让学生直接进入了诗人的情感世界。
第二幕:品“告别”的细节。我把这首诗看作一部微型电影,和学生一起品味了三个意味深长的“镜头”:船将离岸时,李白回头张望的“静态之憾”;岸上踏歌声传来时,那份打破离愁的“动态之喜”;以及用“桃花潭水”作比时,那份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情语之深”。
第三幕:写“告别”的诗意。课堂的结尾,我给学生留了一个特殊的作业:“我们的小学生活即将迎来一场盛大的告别。请你为你的同窗好友设计一个像‘踏歌’一样有仪式感的告别方式,或者写下几句像‘桃花潭水’一样深情的赠别语。”当学生开始认真思考和动笔时,我知道这首诗已经化成了学生生命中的一部分。
这堂课没有“标准流程”可依,它是我基于对语文、对儿童、对生活的全部理解而构建的。在这个过程中,我深刻理解了“异”的层次:最初,我们追求的是方法之异;后来,我们探讨的是理念之异;最终,我们抵达的是生命之异。而“同课异构”的魅力,在于它像一面多棱镜,照见了教学的无限可能。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深圳市宝安区坪洲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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